怀念我的爷爷

       爷爷嗜酒，一日三餐都要小酌两杯，三两酒左右，无酒不欢，无酒不成餐。过世的那天，舍不得这世界，目不瞑，我爸在他口里放一口饭，想让他闭眼都不行。我堂妹当时四五岁左右，一直就在旁边，看着亲爱的爷爷就这么没有了，又不舍得闭眼，对我爸说“伯父，给阿公一口酒吧。”我爸大悟，倒了一调羹酒，张开爷爷嘴，慢慢灌进去，一滴不漏。然后说：“爸，饭也吃了，酒也喝了，你也放心的走吧”，再抚他眼帘，已瞑目。

       爷爷一生本份，天生神力，年轻时，是村里的两个屠夫之一，他主要是勾猪上凳，另一个就补上一刀。我小时就目睹多例。一般是一大盆放在簸箕上，以备放猪血，爷爷就等在猪栏门，等猪一赶出栏门，爷爷眼疾手快，猪勾搭上猪下巴，一拉，一个箭步，抱起猪按在板凳上，这时，也有人会来拉猪尾，另一个屠夫就顺势给猪喉一刀，放血，猪的嚎叫，响彻小村的黎明，然后悲声渐消。猪血尽流而命没了，农民也等着这猪能卖出好价钱，补贴一年的家用。

    爷爷杀猪是高手，切菜也是高手，村里有娶亲嫁女，要摆酒席时，他是厨房里一把刀，配菜大师，切什么怎么切全由他指挥，凭这强项加上出身根正苗红，五六十年代做集体食堂时，他也是工作人员，很多人吃不饱但也没饿着爷爷。

       爷爷不善语辞，有客人来时，都不知道怎么陪客说话，就知不停的抽他的长长的烟杆。有时我看着都着急。小时候不听话，少不了让他用烟嘴敲脑袋。虽说他不太会说话，但也教育过我一次，我很记得。我高一那年，提前一天自己放假回家，学校给了一个处分。老师很着急，怕影响到我升学，爷爷也听说这事了，破天荒来和我谈话，说到他过去没把握机会，没成为公家人，说以前叔叔要去学本事，他怎么让我叔专心用功，话不多，但我明白，他让我知道自己的错误，不想让我走他的路，能吃上公家粮。那时，吃公家粮是多少代农民的梦想。现在，依然能记得，我还在小学二三年级时，为和弟弟争吃鸡腿，给爷爷扇了一巴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但是我不恨爷爷，是这一掌给我学会了的兼让，知道同情弱小。

       奶奶嫁给爷爷，当时也是因为八字太合，要不以我奶奶的家境，是不可能嫁到爷爷这个穷人家庭的，奶奶说起这些也无奈，那时只信八字信父母媒人，也只好嫁了。他们一生育了九孩。两个夭折了，一口一口省下来，拉扯大了七个，一生劳苦。直到儿女全各过各了，两老相依为命，年过花甲了，还自己种田种地，七八十斤一袋的谷子，爷爷扛上两层楼大气不喘，连我都自愧不如。两老舍不得老房子，没搬到小儿子的新房住，自己过，也积蓄了不少，三餐有酒有菜，孙辈绕膝，也自得其乐。

      爷爷在世上最后一天，那天早上，爷爷精神很好，说肚子饿，奶奶给他做了饭，因为平时没见他吃什么，就只给他酸梅下菜，爷爷看了不满意了，“没菜吗？”奶奶忙去店里的小店买了肉，给他煮肉汤，吃完后不久。听到不远处有敲木的声音，那是我姑父和叔叔给他做“床”。爷爷问在做什么，奶奶骗他说在是修门。爷爷很快不行了，奶奶叫来几个儿子。大家把他背到老房厅堂。爷爷心里很明白，叹了气说：看来我要死才行。这应该是他在世上最后一句话，他很不想就这么去，苦了一辈子，日子才好过几年，孙辈们都没成家，不甘心啊。

       我不知爷爷去了，那时休假，家里人通知不到我。等我到镇上，村里开摩的的人跟我说你爷爷没了，我求他立马搭我回家。赶到村里，幸好天下雨，未曾出殡。我给爷爷的棺材钉上子钉，师父钉上大钉，八个大汉绑好杠，齐拍棺木，大喝一声，哭声一片，爷爷上路了。我也泪流满面，眼前一片模糊。

      出殡回来，我们回家吃饭，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，但突然间大家看到一只蚱猛爬上桌子，小心翼翼的爬着，三婶说，“你们看，阿公回来了”。大家都盯着这蚱蜢，都没有说话。只见它慢慢的爬向一只调羹?正好里边是酒！蚱蜢爬上调羹。叮一下，然后转身，又慢慢爬到桌边，跃到旁边放着的菜堆上。不管真假，大家都认为爷爷变成一只蚱蜢回来了，回来看我们的，现在他终于放心的走了。因为我们农村一直有传，说人故后，人变成一个小动物回来吃点东西才走的。回来那天，大家会铺上米，糠什么的，摆上菜，等着刚故去的亲人的回来，到时会看到脚印，菜会少一点。是真是假我无从考究。

       快十年了，九泉之下，爷爷应该知道奶奶也常想他，奶奶说，家有喜事时，有时会梦到爷爷。那年我弟结婚，当时奶奶和姑姑在县城里住，姑姑家不烧香敬神的，奶奶回老家前就会说，“老头子啊，我们回家，女儿这不能点香，你跟我回家吃吧，你孙娶新媳妇了”。五十多年相依为命，他们的感情我们是无法了解得很深的。

        爷爷享年六十有七，终于一九九七年夏，日子久了，记忆渐淡，连哪一天都不记得了，怕以后会更淡，写下此文，籍此记念。